杨雪梅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织锦、古墓沟遗址的草编小篓、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中出土的文书……这些陈列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的珍贵文物串起了这一文明碰撞交汇之地漫长的演进轨迹,勾勒出曾经生活于此的不同民族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元变奏——王炳华就是发现这些文物的考古学家。
近日,王炳华的追思会在新疆师范大学召开。90岁的人生,40多年的新疆考古,天山内外,南疆北疆无不留下他的足迹。5次进入楼兰,连续7年主持中日合作的尼雅遗址的调查发掘,主持或参加的重要考古工地达20多处……《瀚海行脚:西域考古60年手记》是王炳华去世前在三联出版的一本书。在书的前言中他说,前40年工作的基本特点,是行脚新疆的戈壁、荒漠,到过许多人想到而难以到达的高山、深谷和沙漠中废弃的绿洲,直接体察、感悟到新疆大地的沧桑变化。“所谓‘瀚海行脚’就是要走,这些地方你不走,就没有感受,只要走,就不会白费劲。走过之后,再和文字资料对照起来,历史就通了、活了……”
1960年,25岁的王炳华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毕业,志愿去新疆考古。在那个年代,从北京到新疆至少得4天以上。“从北京坐火车只能到达兰州,再转乘慢车进入新疆,当时的火车终点站在吐鲁番东部的鄯善县。天刚放亮的早晨,在戈壁滩下车,看到一排排帐篷,帐篷前立着不同单位的接站标志,一旦对接上,立刻就有热气腾腾的早点。”王炳华曾向我形容初到新疆的日子。
吐鲁番的交河故城、高昌故城、阿斯塔那墓地留下了王炳华最早的考古印迹。伊犁河流域的土墩墓、阿勒泰地区克尔木齐的石人石棺、哈密的五堡古墓地……经过那些艰苦的开拓岁月,王炳华迎来了新疆考古的新阶段。重新进入罗布泊,寻觅楼兰古城,发现全新的古墓沟文化,新疆考古再次吸引世界的目光。
1988年、1990年至1997年间,由中日有关专家共同组成的“尼雅遗址学术考察队”先后对170多平方公里的尼雅遗址进行了9次预备考察和正式考察,每次发掘在半个月至三个星期之内。作为亲历者,他称这一段是尼雅古国考古的黄金时代。每年的10月,30余名基本固定的考古人员就会赶往民丰汇合,每年也有一些研究古文字、历史、地理、佛教史、古代丝绸的学者加入,再加上后勤保障人员,也是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当地招待所立刻就会爆满,由于要购买大量的蔬菜、睡袋、帐篷、烤肉烤馕的无烟煤,民丰的居民也就知道了考古队员要进入遗址了……
1995年的考古工作收获最为丰硕,毫无异议地成为当年的十大考古发现。尤其是发现一座东汉末至魏晋时期的双人合葬墓,现在命名为尼雅古墓群8号墓,出土大批珍贵文物,包括“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
在终于找到魂牵梦萦的小河墓地后,2005年,王炳华离开了需要更好体力支撑的野外舞台,将毕生在新疆田野考古所想所思,带到学校,带上讲台,传授给广大的学生。在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西域语言研究所当教授时,他的课最受欢迎。“每次上课之前都要花大量的时间整理各种考古图片、考古笔记,学生们特别爱听。愈是这样,下一次课听的人就更多。”
王炳华的晚年一直沉浸于西域研究。“凌晨、深夜,活跃的大脑中,不时还会抓取到西域历史文化的点滴闪光,带来难以言说的愉悦。这一熔炼、萃取的考古文化工程,至今仍未见穷期。大概总得到不能思考的那天,才能最后止息吧。”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自己的乐此不疲。
他留下了各类著作27册,包括《交河沟西》《古墓沟》等考古报告,《沧桑楼兰》《精绝春秋》等科普丛书,还有大量充满真知灼见的文章。他曾说,“从事新疆考古与历史文化的研究,一定要将考古发现与传世文献结合在一起,考古发现为传世文献提供了历史实证,而相关的文献记载又是对考古发现进行研究的史料基础。”直到2024年,王炳华还有多篇文章发表,包括《高昌三题》《难忘李征》《深心托豪素 倏忽六十年——记黄文弼先生一封谈新疆考古的长信》等。
如今记录着他走遍新疆所有考古现场、“有过遗憾,但更多的还是种种无法尽说的愉悦与欢乐”的考古日记和研究文稿都捐献给了新疆师范大学的黄文弼研究中心。他和自己敬仰的前辈、新疆考古的开拓者黄文弼一样,用自己的探索勾勒出清晰的学术地图,引领着无数的后来者。
《 人民日报 》( 2025年08月02日 07 版)